而老板也确实开始说第二人了，“这一位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虽然不像老子那样，能够凭借一本书就出名了，毕竟他虽然是不亚于后者的咒术大师，而且精通的领域也很多，但终究没有自创一个派系的能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写本书，让别人功成名就，来衬托自己。”
“但是，也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因为自己的著作而功成名就的读者来推高自己的名声不是吗？我们要想不自己出力也成名，也可以培养出色的学生，让他们在诸侯中得到重用，来显示自己作为老师的高明，对吧？”说到这，老板那无良的笑容再次出现，让大家看的微微纠结，但也越发地好奇，那位通过出色的弟子来成名的人到底是谁。
至于像刚才那样不满于老板对老子的诋毁。尽管这样的酒客还是存在的，但看到老板刚才是如何蹂躏那位其实身手还算不错的道家青年后，还有谁会傻到站出来呢？而且因着弟子的成就而出名也合情合理，毕竟就算是栽在庙堂的勾心斗角上，也可以把过错归咎于弟子的贪得无厌和形势的错判，但他赖以成名的本领都是老师所传授，后者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考虑到也只是老板出于恶意的臆测，没有为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恼怒的必要，荆轲倒是期待着那一人的揭晓。而老板也很满意众人的好奇目光，喝了口酒，继续道，“当然了，要体现出弟子的出色，最好还要多培养几个，不仅要个个都能被诸侯重用，最好啊，还要都身处不同立场的甚至是敌对的诸侯身边为之效力，然后拼尽全力，把对方打垮。好证明师傅的深不可测，培养出的弟子居然能把世道搅个天翻地覆。”
“虽然他真正培养过多少敌对的出色学生，我并不清楚，但就我那便宜师傅告诉我的，最出名的，好像就是那个叫孙膑的兵法大师以及废了他两条腿的那个姓庞的师兄。”听到这，荆轲不得不恭喜老板成功地把又一个有名的咒术宗师给诋毁了。
鬼谷，被世人冠以“子”这一敬称后缀的咒术师，和老子李耳一样，都是诸子百家中最具名望和神秘的人物。如老板所言，这位隐居深山的咒术师精通着很多领域的咒术，虽然大多是兵家，阴阳家，，农家，甚至不怎么涉及咒术，如老板所言纯勾出他人欲望并使之驱使他人决策的纵横家，这样主要为诸侯的争霸服务的实用流派，而非涉及到了必要的政治变革理念，并且有与之配套的思想咒术的儒家，墨家等。
这样的好处便是，作为老师的鬼谷不会因此培养出受限于特定行事原则的弟子，比如孔丘门下最为出色的子路，为了救出效忠的人，最终明知会惨死，却还是摆正帽子，从容赴死。比起这样为乱世中算不上什么约束的主从关系而牺牲性命，更看重自己的权势地位和抱负实现的鬼谷弟子无疑不会死在这样有些死板的原则下，相反，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成功而对同门痛快挥出屠刀。
这样的后果自然也如老板所言，在鬼谷那里学有所成的他们，下山之后，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官位，对着昔日的同窗及其效忠的主公不择手段地去毁灭，而他们所学的那些本领，在没有什么原则束缚的情况下就是最为实用也最为高效的斗争手段，足以搅乱天下。
但世人往往会忽略，将能葬送千万人性命的本领传授他们的，鬼谷理应负有的罪孽，转而称颂孙膑这些同门相残者的成就，进而无比钦佩，培养了这些优秀学生的鬼谷吧？
只记得他们那光鲜的成就和决胜千里的运筹帷幄，只记得他们能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却总会选择性地无视，斗争失败的惨死，以及功高震主而不得不逃离的狼狈。唯独看似没有入世的鬼谷老人，收获了世人的敬仰和争相入门。
虽然老板一再强调，那只是他的恶意揣测，但荆轲还是觉得在他的影响下，酒客们的感觉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要怀疑人生——留下著作，淡泊名利的老人原来是为了不招惹是非却又能留下大好名声才写下奥妙无穷的传世之作，教出众多能人异士的老师原来藏有，让入世的弟子同门相残，向世人展现他们的才华来衬托他这个做老师的了不起。
连老师和素未平生的著作者原来都对旁人怀有如此恶意和算计，那么有着利益冲突的人到底又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算计？单是想想就觉得害怕。而更害怕的是，明明说出这番话的老板最不可信，但酒客们又不自觉地怀疑着，那两位咒术宗师是否真的是怀着类似心思才在人生中留下这些事迹。不管是大声斥责恶意臆测的老板还是什么都不说，都无法掩盖大家相信这也许是真的，内心怀有的阴暗远比自己想象还要深厚的的事实。
“那老板啊，在你看来，比老子和鬼谷先生还要逊色，但也同样成名得利的人是谁啊？”大概是不想继续怀疑人生，又或者是好奇老板下一个会恶意揣测的人会是谁，一个酒客立马催促老板讲下一个人物。
但是让大家有些意外，没有露出渗人的笑，老板面无表情地喝着酒，然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酒肆用来遮挡风雨的皮蓬，“仅次于老子和鬼谷先生……这个人还真有点不想提呢。不过他的成名和获利的方式倒也不差，首先呢，他得表态，自己是站在广大苍生和社稷的安定上，甚至要摆出为此不惜和掌握权势的诸侯贵族拼命的大无畏姿态。”
“其次，他也要有渊博的知识和善于雄辩的口才，前者能帮助他迅速发现那些诸侯的不足和低端，而后者，则是能让他把前面得到的有利论据完善组织，能轻易把那些诸侯毫不留情地批判一番，而且还得让他们不照自己做的话去做，最终民众社稷乃至他们这些肉食者都会遭殃，反之则是共赢。”说到这，老板的脸色变得十分淡漠。
喝了一口酒，老板随即讲述了那人成功的地方，“当然了，我们是不用指望那些被踩到痛脚的诸侯能有什么改变，因为畏惧着改变可能会更糟的他们宁可抱着越来越糟的现状死去也不会想着冒险一把，去改进自身以求生路。但要说为此和为民众说话，踩他们痛脚的人过不去甚至杀害对方，却也不至于，那不是在明示自己是民众的敌人吗？背负这样和商纣类似的骂名可不好玩呢，相反，还得好好招待骂他们的那位姓孟的民众之友。”
所以就结果而言，那个为民众说话的有抱负者注定不会被他所批判的诸侯所任用，但因为挟持民望，诸侯也不敢杀他，反倒会礼遇有加，直到把这尊瘟神好好送出国境为止。而民众则会因为有这么一个愿意为他们说话的人而对其有所敬佩，这样因此成名的他，同时还兼有诸侯那蹭饭的好处，动动嘴就能让人头疼，实在了不得了。
“老板，这么诋毁孟子……不太好吧？”之前推崇蔺相如的中年酒客突然出声了，语气也不太友善。荆轲有些惊讶。倒不是诧异中年人这么快就知晓老板说的是何人，只是印象中，那位中年人每次提起儒门子弟都是有些不屑一顾的。也难怪，毕竟自他们的创派之人孔丘算起，似乎就没有人在主导天下局势的大国中被任用过，而孔丘更是在周游各国的期间被那些士大夫当做天敌一般包围剿杀。
但是想想也并不奇怪，明面上虽然强调贵族地位上的高大不可侵犯，然而认为没有与之匹配的德行和能力就不配作为贵族的孔丘同样也对那些不符礼仪的诸侯多有批判，而刚刚老板所说的孟轲更是夸张，民贵君亲，不仅不觉得贵族高人一等，甚至觉得拥有更多权力的他们应该受到约束，排斥不应有的享受和恶习。
虽然在人群中显得为民众说话而一直颇有根基，但真正能上登入大国庙堂并被委以重任，那就几乎没有儒门子弟的身影。虽然也有人嘲讽儒门子弟空谈有余，本领泛泛，孔丘，孟轲，荀况，尤其是前两位，就没少被其他学派的人拿来当讽刺对象，去衬托自家理念的高明和正确。
“孟子？”轻轻念了这两字，老板嘿嘿冷笑，“别逗我笑了好吗？那个除了让民众越发相信自己是为民众利益着想，然后吃着诸侯恭送瘟神献上的饭菜的空谈者，最后除了让民众更加相信那些什么狗屁仁义，又改善了什么？”
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质朴而期待的目光，那是对他人所描述的，美好大同世界的温暖的向往的目光。然而，越是记起那些被画饼充饥的妄念所鼓舞的庶民的幸福笑容，喝着酒的男人就越发无法原谅，“什么都没改变啊！既然从来就没有过希望，为什么要给别人幻想呢？这样的人，凭什么被人尊称为子啊？”
厌恶。尽管前面说起老子和鬼谷的时候，荆轲都能感觉到他是用怎样的恶意去揣测那些高人的。但直到提起孟轲，这个在众人看来口碑还算不错，却在老板的口中被扭曲成利用了民众和耍着贵族，来谋取名声和利益的欺世盗名者，那其中蕴含的厌恶却是完全真实的。
虽然不吝于表达自己对人性的恶的挖掘和为此猜测的阴谋的热衷，却无法原谅，给了他人希望却又无力实现的欺骗者（虽然按照前面说老子等人的情况来看大概也是臆想吧）……这样的老板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最后的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虽然酒客们也不是不知晓老板的见解多少有点不同于常人，但今天老板对一些人的看法实在是足够过分了。孟轲尚且不说，毕竟在诸子百家当中，儒门本来就不受待见，被诸侯任用的也不多，大都待在稷下那里讲学，所以除了崇拜蔺相如的中年人那样重视一些仁义原则的酒客，基本都没什么意见。
但鬼谷和老子毕竟是世外高人，在百家之中也是宗师级的大咒术师，酒客们即便不崇拜他们，但对这两位高人也是尊敬有加的。然而在老板的恶意臆测下，酒客们居然开始怀疑起高人们的用心……
估计这之后老板都别想有什么客人了吧？可如果真是如他所说，即将离开的话，似乎也无所谓得罪这些常客了吧？于是，入夜的现在，只剩下老板坐在早已熄灭的烤肉炉旁，喝着闷酒。
理应是这样的情形。因为还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坐在酒肆当中，“嘿，荆轲妹妹，是打算陪老板我共度春宵吗？”色眯眯地打量少女那青涩的身体，老板揶揄道。
“可以哦，像老板你这么强悍的人，我最喜欢啦。”荆轲甜美一笑。但得到的回应，却不是那人急色走来，而是笑容的收敛和完全的淡漠，“就剩下你和我，没必要开这种玩笑了——每月你这个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喝酒的。说吧，到底有什么正经事，你是觉得我能帮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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